在经历了超过十年的冲突以及俄罗斯乌克兰战争全面爆发超过1000天之后，与该战争相关的媒体报道和研究常常是事件驱动性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军事战略层面。交战双方的领土得失、关于提供特定武器系统的长期讨论，以及近来围绕和谈的效用、时机与目标的争议，主导了当前的辩论。然而，这场冲突对欧洲安全架构的中长期军事战略影响，尽管将产生深远后果，却几乎未被公众讨论。在乌克兰，总体战的概念重新出现，战争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因如此，加之军事与非军事手段的快速技术进步及其运用的同步性，对俄乌战争进行战术、作战和（最重要的）战略层面的评估势在必行。从对俄罗斯与乌克兰（其在战争初期被认为不可能长期防御）之间的战争分析中，可以得出哪些战略洞见？

本研究基于这样一个假设展开：迄今为止的战争进程表明，有两个战略因素是成功驾驭现代冲突的基本先决条件，并且亟需更深入地审视：即通过“适应性”和“创新”进行变革的能力。然而，这些概念并不新鲜，无论从军事还是科学角度看都是如此。许多研究论文、国防政策，都指出了在现代冲突和战争之前及期间，提高武装力量、经济和社会适应与发展能力的必要性。

这是有充分理由的：自工业革命以来，历史实例表明，技术、经济乃至整体社会能力对军事的适应性和创新力有影响。因此，在过去，一个国家的经济和技术衰退常常伴随着军事停滞。传统上，民用和军用技术的发展遵循相同的范式，并且这两个部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相互依存。没有强大的经济与杰出的科学发展相结合，就不可能利用军事创新在冲突中给对手制造战略挑战，或通过创新优势预先可信地威慑对手，也不可能灵活、快速且成功地适应敌方的军事创新。

下文，将以在俄罗斯和乌克兰武装力量中观察到的“创新”与“适应”这两个类别，概略性地阐述这些以战略为主的变革能力。随后，将概述德国目前在创新与适应方面的军事战略变革能力。最后，将基于从俄乌战争中汲取的经验教训，提出改进德国适应与创新能力的措施。在此过程中，聚焦于战争的条令与技术动态，但并非否认战术与作战层面及其相应评估的重要性。目标是为德国能从俄乌战争中获得哪些军事战略洞见的辩论提供推力，并希望总体上鼓励延续对第三方战争的军事战略评估。

俄罗斯的适应与创新之道

俄罗斯在对乌克兰战争中展现的军事战略变革能力，本质上主要是条令性的，仅涉及有限的技术创新。截至目前，技术创新仅限于对已经过实战检验、并经过小幅改装的军事资产和武器系统进行实施和规模化运用。

俄罗斯在2022年2月旨在压垮乌克兰的初始方案，计划是使用高度机动但无法维持长时间作战的空降部队快速占领基辅。同时，动用了被称为“营级战术群”的、基本可自持的战术编队，以击破据称薄弱的乌克兰武装力量抵抗。为使“特别军事行动”成功，俄罗斯在冲突前就努力削弱乌克兰军队，并通过混合与常规手段破坏乌克兰社会的稳定。自占领顿巴斯部分地区和克里米亚以来，甚至更早，俄罗斯就一直试图通过信息宣传、网络攻击、情报活动和破坏行为来削弱乌克兰民众和武装部队的抵抗意志。此外，俄罗斯有步骤地激进化并利用了政治反对派。破坏乌克兰稳定性，最终旨在为俄军部署提供依据。这些做法沿袭了苏联的非线性战争惯例。

行动前夕对指挥控制设施、工业设施、仓库以及雷达和防空阵地的电磁、海上、空中和地面攻击，旨在最大限度地削弱乌克兰武装部队的军事潜力，并确保俄罗斯地面部队以最小损失进攻乌克兰。在全面战争前夕，俄罗斯评估其混合与常规准备措施都已足够成功。然而，由于乌克兰部队在攻击开始前已分散部署，以及俄罗斯武装部队方面对进行恰当的战损评估的忽视，这些准备工作被证明远不如俄罗斯总参谋部预期的有效。正如众所周知，这一战略误判正是俄罗斯初期压垮乌克兰的战略失败的原因。

行动之初，乌克兰既未被震慑而瘫痪，也未出现武装部队瓦解的迹象。因此，乌克兰政府并未投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俄罗斯空降部队在对霍斯托梅尔机场的初期突袭成功后不久，便在乌克兰首都基辅以北被摧毁。无论是他们，还是负责增援和解围的营级战术群，大多遭到伏击摧毁或陷入困境，既未配备也未受过进行持久战的训练。

在压垮乌克兰的尝试失败后，俄罗斯的军事和政治领导层在2022年期间成功适应了总体战略局势。俄罗斯的战略转变基于一种假设，即其可调用的军事和经济潜力大于其乌克兰对手，因此能够同时消耗乌克兰军队和平民。在此背景下，军事创新——即在武装部队中发展和运用新技术以实现军事效果——最初只发挥了次要作用。

相反，条令适应性和增加部署经过实战检验的系统，构成了俄罗斯军事战略方法的基石。由于看不到速胜前景，俄罗斯领导层使国家为长期战争做好了准备。2022年12月，一项全面的军事改革——即所谓的“绍伊古改革”获得通过，其设想将俄罗斯武装力量大幅扩充至150万人。仅2023年上半年，在丰厚经济激励措施的推动下，在乌作战的军事人员数量就从36万增至41万，从而免除了进行第二轮部分动员的需要。此前的2009年军事改革——即所谓的“谢尔久科夫改革”——旨在将武装力量的重心转向国际和国内危机处理，缩减规模并提高快速部署能力，但并不适应高强度作战。如今，这些理念大多被摒弃。取而代之的是采纳了一种新的条令，它更少依赖营级战术群的战术灵活性和自持力，而是着眼于在作战层面利用俄军在战斗力方面相对于乌克兰军队的数量和部分质量优势。俄军大部回归了传统的苏联团、师和集团军群结构。

自此以后，尽管付出了己方重大的人员和物资损失代价，俄罗斯的军事行动开始有针对性地打击乌克兰部队集群，通过发挥俄方更高的火力发射速率，在过度延伸的前线以缓慢但稳定的步调作战，来摧毁它们。此外，俄罗斯在冬季月份加强了对乌克兰基础设施的持续攻击。这主要旨在摧毁乌克兰的能源供应，并利用远程空射或海基武器破坏人口稠密城市地区的关键民用设施，以打破乌克兰人的抵抗，并削弱对战争至关重要的工业。

为了维持其中期消耗乌克兰军队及其平民、经济和基础设施的战略方针，俄罗斯在军事和经济层面做出了多项战略调整。在初期压垮战略被证明失败后不久，俄罗斯国防工业便基本转为战时生产，以弥补前线物资损失并装备新动员的部队。除了生产新的主战装备外，俄罗斯武装部队迄今主要依靠使用现有武器库存来弥补其大部分前线损失。其每年生产的约1500辆坦克和3000辆步兵战车中，约80%是经过重新启用和升级的苏联时期系统。此外，来自伊朗和朝鲜的直接武器弹药供应，有助于减轻俄罗斯自身的消耗战略所带来的后果。俄罗斯通过与哈萨克斯坦、亚美尼亚等第三方国家的合作，找到了规避部分西方制裁和禁运的途径，并且与印度和“全球南方”国家的贸易关系得到加强，部分原因是为了弥补西方能源原料市场的损失。俄罗斯成功地采用了最初给其部队造成重大损失的乌克兰有效创新。其中最显著的是大规模使用小型、相对廉价的无人机。事实上，俄罗斯不仅采用了这些技术，还大幅增加了国内产量，并成功地将大规模无人机运用整合到其自身的军事条令中。据俄罗斯消息来源称，到2024年底，俄罗斯生产的无人机数量将比2023年增加十倍。

俄罗斯的电子战能力，在战前可能被高估且在初期相对无效，但很快适应了乌克兰的创新并在数量上得到扩展。这显著降低了交付给乌克兰的西方精确弹药的有效性。此外，这些能力被用于反制无人机，并与保护平台的物理临时解决方案结合使用。后来，俄罗斯为大量可用的常规武器和炸弹加装了快速临时制作的、相对简单的控制装置，以增加其射程和穿透力。因此，俄罗斯作战飞机得以在乌克兰防空系统的射程外活动。总而言之，俄罗斯的方法依赖于条令上的适应以及对现有能力和众多现有系统的技术改进。

乌克兰的适应与创新之道

另一方面，乌克兰武装部队的多功能之处，主要在于技术适应和创新。乌克兰人之所以能在2022年2月全面战争之初进行自卫，是因为在经历了2014年克里米亚被吞并和顿巴斯地区被部分占领的冲击后，他们为保卫国家做好了非常规防御的准备，并动员了社会的各个部分。这包括在人员和物资方面扩编了乌克兰正规军和预备役部队。此外，《国家抵抗基础法》的颁布推动了由现役军人和预备役人员组成的国土防御部队的建立，为潜在的俄罗斯占领下的平民抵抗运动建立了网络，并规定了平民接受军事训练的可能性。

然而，鉴于其数量上的劣势，乌克兰将其主要重点放在了一个其认为相对于俄罗斯具有优势的领域：技术。国防工业的加强和研究机构的资助，催生了与国防部门紧密相连的乌克兰创新中心。认识到相对于俄罗斯在常规力量上的劣势，乌克兰寻求为不对称战争生产、采购和储备武器系统。甚至在全面战争之前，乌克兰就开始不仅储备常规军事资产，还采购和生产军用无人机，并将其整合到部队中。无人机的单独使用并非创新概念，自2020年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冲突以来，它已成为现代常规战争的一部分。然而，这些系统的广泛和多样化运用，即其即使在最低战术层级得到实施，无疑是一种创新，并成为条令变革的驱动力。在此背景下，应强调的是，鉴于无人机作战带来的技术机遇，乌克兰高级军事人员，特别是乌克兰武装部队前总司令瓦列里·扎卢日内及其继任者亚历山大·瑟尔斯基，已呼吁在乌克兰武装部队中以"作战新设计"的形式进行条令调整。初步成果已开始在战场上显现。与在很大程度上回归苏联时代条令的俄罗斯武装部队不同，乌克兰在条令准备和适应方面的工作是技术驱动的、前所未有的，因而是创新性的。

除了传统的作战和侦察任务，乌克兰军队还使用无人机进行火炮目标识别与校射、战损评估、对被包围或难以到达的部队进行补给，以及利用无人机影像在信息领域达成效果。与人工智能无人机蜂群等颠覆性技术的结合，构成了乌克兰武装部队目前在该领域计划的最后一个创新循环。

除了无人机的创新性使用，还有许多其他例子说明了乌克兰武装部队的新方法。例如，由乌克兰国有的"量子-无线电定位"科研所开发的"矿"-U雷达系统，使得能够侦察黑海水面目标。这连同同样在乌克兰生产的"海王星"反舰导弹，给俄罗斯黑海舰队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并辅以使用无人"自杀式"水面艇的成功作战行动。

经过现代化的"针"-1单兵便携式地空导弹及其在乌克兰部队中的整合，以及在乌克兰生产的"壁垒"-P和"海盗"反坦克导弹，使得能够打击俄罗斯战斗车辆和直升机，特别是在俄罗斯全面心动之初。用于侦察、C2和保障领域的软件，通常由乌克兰武装部队以外的志愿者开发，提高了有限的乌克兰常规手段的效能。最突出的例子之一是Kropyva应用程序，这是一款测绘软件，可整合无人机侦察结果、己方部队位置报告和接触报告。几乎能实时实现指挥控制以及战术和作战层级的火力与机动协调。乌克兰还能够快速将其系统与可商购的天基数据链整合，以确保全面的前线指挥和保障。与此创新精神紧密相关的另一个方面是：乌克兰目前正在摆脱受苏联影响的集中式指挥结构，给予战术军事领导者和保障部队更多的行动自由，甚至整合了（部分）自动化的数字指挥控制信息系统。例如，结合对俄罗斯可能攻击场景的同时开发进行的现代战略和作战兵棋推演，目前用于提高乌克兰总参谋部成员的决策技能。尽管如此，乌克兰的武装力量及其民众仍面临其对手的消耗战，使得俄罗斯得以保持战略主动权。为了摆脱这种不利动态，乌克兰也采取了走向条令适应的措施。然而，西方支持国迄今提供的武器弹药以及国内动员行动的成果，尚不足以使乌克兰消耗俄罗斯部队并将其损失增加到不可接受的水平。乌克兰试图通过以空间为导向、高度机动的突袭性（反）攻来实施其自身的压垮战略，在战术和作战层面确实在2022年秋季的哈尔科夫和赫尔松，以及2024年夏季的库尔斯克取得了一些成功。但并未能大幅给俄罗斯造成战略困境。

此外，乌克兰自下而上的创新方法，缺乏在所有部署的旅中广泛运用以及规模化工作。军事上对使用民用技术或其融入军事结构的限制，仍然是广泛实施创新技术的障碍。因此，在战争初期，经常有个别旅在私人捐助者的支持下独立采购民用技术，特别是无人机。总体而言，乌克兰的技术创新和部分条令创新，甚至在行动前就已启动，并随着战争持续而进一步加强，迄今为止使得该国能够以不对称方式在一些层面上对抗俄罗斯的（相对）规模数量优势。